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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【嘉豪城故事会】午夜的孩子

发表于2012-08-20





如果能再快一点就好了。


只要再快一点,应该就能追上队伍,张瑞看着前面越来越远的队伍想,指导老师站在队伍最后远远向他招手。


温暖的风已经缓缓地吹过整片金色的山脊,白云就顺着风爬过头顶,爬过高高的山顶。


张瑞的脚有些行动不便,一开始完全可以选择不参加登山活动,而且他刚刚转学来不久,没一个熟悉的人。


前几天测验的成绩都不太理想,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,可能高考也有问题。昨天妈妈打电话来问起功课的事情,他还小心地瞒着,说每天都有认真地听课和复习。可能是因为自己刚来这个学校,还有些不适应,过一阵子就好了。


刚才在路上太着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,手掌上擦破了皮。等他爬上山顶,大家已经差不多吃完午餐,正在玩游戏,他找了个靠边的角落吃东西,一个女生走过来,拍拍他的肩膀,“诶,一起来玩游戏吗?”


还没等他开口,那女生已经被其他人拉开了,“杨文丽,他在吃东西呢,而且,”声音也立即小了下去,“你没看到他走路吗?”


发表于2012-08-20


“这有什么关系?”

那女生盯着他就像在看一只怪物,他本来想说好,但现在只好摇头说:“你们先去玩吧,我吃完这点东西。”

“那你快点儿。”杨文丽也不在意,立即和他们又玩到一起去了。

山顶上空旷得什么都没有,只有头上蔚蓝蔚蓝的天空和寂寞得近乎暴烈的大风。

张瑞吃完东西,看着天色时想起刚刚指导老师的话,于是去请假,说打算先下山,要不等会儿下山的时候赶不上别人,老师同意后他又沿着另一条山路下去。

山下不远处有一间传统的烟花作坊,导游提起这作坊虽然不大,却是这个城市里最有名的魏记烟花作坊,每年中元节后开始生产烟花。

张瑞记得去年春节街心公园的烟火节上,魏记的烟火凌空腾跃,如野马尘埃,重樱垂凋,整片苍暗的天幕仿佛刺绣出弹指间的繁花,雍容的金菊、清冽的粉莲或者摇曳破碎的幽蓝静紫直坠掌心之中来。

东西朝向的作坊就像一个巨大的孤独的水泥盒子,几扇旧窗子都宽宽敞开着通风。张瑞攀在墙上好奇地打量,里面传来呛人的硝药味。那个虬须的老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,忽然往门口这边看过来,“在看什么呢,小家伙!”

发表于2012-08-20


他说很多很多年前,有一只瘦小孱弱的鬼。这是一个阴冷漫长的故事,很多传奇的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,我想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他才能把它好好地、慢慢地讲给你听。

那只鬼住在幽暗寒冷的古屋之中,古屋外已爬满茂密的青苔和荒藤,高高的野草遮住它破败的木门,和他住在一起的还有许多孤魂野鬼,他们总是被饥饿困袭,所以不得不夜晚离开古屋去寻找猎物或者温柔的情人。那只小鬼刚来不久,同伴们告诫他他们只能生活在黑夜里,永远不要在朝阳升起时打开窗子,否则会灰散而尽,可他还模糊地记得阳光的样子,他缠过屋里每一个鬼,岁复一岁,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问,屋里所有的鬼都已经厌烦他,不愿再答理他,仿佛他从来不存在一样。因为他不像一只鬼,他太过渴望另一个世界而不在乎饥饿。他孤独地天天想,天天想,后来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。

“他掀开了窗帘?”

“嗯,他看到了太阳。”
发表于2012-08-20



张瑞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,他逃课去公墓,躲开公墓管理员坐在外婆的墓前看书,甚至常常整天待在城南已经荒废了的公园。小路上的芒草齐膝高,风偷偷地低下来,低下来,渐渐摸到草尖刮过去,哗哗的像午夜的潮水声。他想老师应该知道,可是他们懒得管。眼看着时间一下子跳进十二月,天气冷了下来,期末测验考也快近了,测验如果不达标便直接从重点班里淘汰出去,高考就会彻底沦为一个未知数。母亲每次打电话来,不管说什么事情,最后一定会说到这次考试上来。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戏,可是又不肯见母亲为难,只好一味地说这次考试没问题,肯定能过。

圣诞节那天正好赶上出外培训的生物老头回来上这学期第一节课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,老头岔开话题开始说他这次出门时见到的珊瑚,说到界门纲目科属种上时起了兴致,点名回答问题,老头将花名册浏览一遍,抬起头来,“张瑞,张瑞是哪一个?”

张瑞平时说话有点儿外地口音,平仄分不太清楚,同学都听不习惯,加上他这中途转学来的学生就像班里的孤魂野鬼,所以干脆很少和他说话。他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,吓了一大跳,站起来匆匆说答案,这时也有人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。

“错了,你说错了。”


发表于2012-08-20


这时又有人拍他肩,“嘿,好久不见了。”

他抬起头,又看见杨文丽,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松了口气。她一点儿也没变,还是白色的校服,修短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,她似乎有些不满意,说话的时候眼睛总会不经意地就扬上去。

“你原来在这个班……”

“杨文丽,马俊已经回来了。”

“好,这就来。”她朗声应道,扭过头,“下次聊。”

走到教室门口,他同学附在杨文丽耳边说了些什么,杨文丽朝他笑笑,然后皱起眉头离开了。

发表于2012-08-20


他父亲侧开身,借着客厅里的灯光又仔细地看了看,忽然恍然,“小瑞?是小瑞吧?”

他父亲将他拉进门去,餐厅里坐着他父亲的妻子和他父亲的女儿,“怎么被雨淋成这样,差点儿认不出了,我去找衣服来给你换。”说着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去卧室找衣服,三个人冷静地睽视,女孩忍不住拿筷子在母亲身上击了几下,问他是谁。

“阿姨。”他叫了一句。

“吃饭了没有,过来一起吃吧。”

“吃过了,下午的时候吃的。”


他拿着父亲的衣服去洗手间换,女孩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,他悄悄踮起自己的左脚,想让自己看起来普通寻常,最好能将她那防备的、警惕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立即赶走,他害怕那女孩问起他的脚,问起他是不是跛子。

他换好衣服出来时看见父亲正在擦地,抱歉地笑了笑。父亲一边收拾一边问他,他将那些和母亲说的话又和父亲说了一遍。衬衣有点儿大,袖口要挽上两三次才及手腕,稍微动一动又掉了下来。

“现在个儿长了这么多,怎么还是这么瘦?”

发表于2012-08-20



最后一次他听见父亲怒狠狠地喊:“离婚?离就离,你以后就跟你那小跛子过日子去吧,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教好他,教他把这路走稳当了,不要等到十四五岁还像现在一样三四步出去就摔一跤。”

不久,父亲就和母亲离婚了。

他昨夜做梦却又梦见父亲带他去看烟火,一路上父亲沉默不语牵着他走到和平广场。父亲的步子太大,他因为害怕父亲又不敢抱怨,不得不咬紧牙根努力地颠着步子追,好不容易走到和平广场上,却只看见人群涌簇,他只能看见烟火的峰岭处,这时父亲将他背起来,眼前的世界刹那间宽广明亮起来。烟花沸腾处火光拖着流铄的长尾摇曳着升入空中,一丛一丛追逐着炸开来,如倚天的长剑劈破长鲸海水,金戈铁马已踏碎那一晚黑暗的夜河;又如狂风吹散千年的古月,最璀璨的晶石在高空之中相互撞击碎开,荧荧落下,一时云垂海立,崔嵬的楼船和辉煌的金舆遥遥相映?海市蜃楼般幻化出梦境般的奇景,鹰啸声里他满足地沉沉睡过去,一路上又是父亲将他背了回去。

张瑞回到学校所在的城市时已经是中午,因为走得太远,他的脚掌已隐隐作痛,光线隔在尘蒙蒙的云里,好像放在榆木柜子里藏了很多年后刚刚才想起。街边都是林林杂杂的小吃摊,桂花糕、鸡蛋饼,放学后路上不少热闹,杨文丽嘴里咬着章鱼丸子和朋友走过来,经过他时好像没认出他来。

“杨文丽!”张瑞这时不经意地踮起脚,端正自己的肩膀叫住她。

“唔,又看到你了。”

发表于2012-08-20



她朋友在一旁拉拉她,先几步走到前面去了,她有些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朋友,也没有多说什么追了过去。

“他们说你喜欢那个张瑞呢。”

“哪有,你们疯了啊,就打个招呼而已,不要乱说啦。”张瑞远远听见杨文丽笑嘻嘻地辩解着,肩膀重新跨了下来,几个人在关东煮的小店前停住,她朋友回过头来看他,他连忙避开视线。

“张瑞,你在看什么?”

“妈,你怎么来了?”张瑞有些吃惊。

母亲的脸颊和鼻尖微微润着红色,眼睫也沾着些白色的霜气,在风里应该已经等了好一段时间,她心里有事,掩不住眼神里露出的急躁,可是偏偏装作没关系似的,“张瑞,一起去吃个饭吧,我有些事想问问你。”

他母亲领着他往馆子走去,脚下的雪橐橐作响,头顶上的枯枝承不起烈风折断了,挟着积雪一起塌坠下来,跌在张瑞头上。他伸手去抹了抹。

“最近考得怎么样?升学的事有把握吗?”

发表于2012-08-20


张瑞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撒谎,或许母亲从临城远远跑来就会把这当做个好消息,开心回去,可是他不说话。

“怎么不说话,你知道不知道,今天上午你老师打电话来,说你昨天彻夜未归……”

“我去爸爸家了,你叫我去的。”

“她还说你经常逃课,她还说了你现在的成绩要继续待在重点班里已经是不可能的事,学校已经给你记过处分!”

“你都知道了?”那一刹那张瑞又想到了那个故事,他像那只鬼最后终于曝晒在阳光之下,形骸神智灰飞烟灭。

“张瑞,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,你难道没想过要争气,哪怕是为我想想?你看看你弟弟,他会不会像你这样?”

“妈妈,不要说了,不要再提弟弟的事了。”张瑞根本听不进母亲的话,他也不想听,拼命地用双手捂住耳朵,拧着力气地往前冲,只想快点儿就好。

发表于2012-08-20


可他怎么都走不快,母亲被他彻彻底底地激怒了,快步追在他身边,“和你爸离婚这么多年,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吗,当年你爸就因为你是个跛子才不要你,结果你现在还是个跛子!一个撒谎的跛子!一个骗子!”


“我没有撒谎,我只是不想让你不开心!”


张瑞撤开手,停下来朝母亲大吼一句,然后继续往前走,他不想撒谎的,这么多年来他也想像弟弟那样,像其他人那样可以自由地走自由地跑,他也想成绩一直优异,想让母亲一直开开心心,想让一切和现在不一样,可是也不知道究竟哪儿不对,所有的事情从开始就都错了。他越走越快,越走越快,终于摔在厚厚的雪地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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